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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迂腐之见。”

朱元璋慨然说道,“说到资历,你我当年起事,又有什么资历这小道士朕是用不上了,但我太孙年少,大可留给他用。”

席应真叹道:“贫道又没说话,陛下何以认定他是我的衣钵传人”

“你这牛鼻子,向来不爽快。”

朱元璋点着席应真的鼻子笑道,“不是你认定的传人,怎么会带他入宫来见我”又看乐之扬一眼,漫不经意地问道,“小道士,你叫什么”

乐之扬压低嗓子,涩声说道:“小的法号道灵。”

朱元璋一点头,说道:“你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乐之扬面无人色,心子突突狂跳,似要挣破胸膛。可是皇命难违,只好慢慢抬头,朱元璋看他一眼,皱眉道:“小道士长得不坏,就是有些面善,似乎在哪儿见过。”

乐之扬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但见朱元璋皱起白眉,冥思苦想,一时之间,但觉天地俱寂,接下来必是风雷骤雨。

过了片刻,朱元璋抬起头来,幽幽说道:“奇怪,想不起来。那个人唔似乎已经死了。”

乐之扬松一口气,但觉浑身虚脱,道袍已被汗水浸透。朱元璋天威赫赫,多少朝廷重臣,见了他也是战战兢兢,汗流浃背。乐之扬首次面圣,朱元璋见他惶恐流汗,也不十分在意,目光一转,又见他腰间别着竹笛,登时笑道:“你会吹笛么妙极。你是牛鼻子的关门弟子,微儿是你的师姐,你俩不妨合奏一曲,也让朕瞧一瞧,你有没有道法自然的灵气。”

乐之扬嘴里发苦,心知一吹笛子,必定露出马脚,回头看向席应真,眼里透出求助之意。老道也觉无奈,朱元璋分明生出了误会,但他金口牙、独断专行,乐之扬纵然不是席应真的弟子,只凭这几句话,也要弄假成真,非做这个关门弟子不可。席应真无法可想,只好默默点头,示意乐之扬随机应变。

乐之扬硬起头皮,低声问道:“小道愚昧,不知公主要弹什么曲子”

朱微别有心事,神思不属,应声淡淡说道:“随意好了,你起调子,我来应和就是。”

乐之扬说:“那就春江花月夜吧。”

朱微默不声,眸子清如水晶,定定注视琴弦。

乐之扬见她凄楚神情,心中一阵翻腾:“她方才还好好的,一说到亲事,就一直闷闷不乐,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愿意嫁给姓耿的小子。”

想到这儿,情由心生,横笛于口,一缕清音在大殿中幽幽升起。

这笛声如有魔力,朱微应声一颤,指尖扫过琴弦,荡起一片杂音,她猛地抬头,直勾勾望着乐之扬。后者若无所觉,两眼朝天,纵情吹笛。朱微浑身发抖,热血涌到脸上,双颊凝白蕴红,仿佛霞映澄波,眉宇悄然舒展,俨然雨洗春山,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呆呆柯柯,一如泥金龙凤,就在笛声响起的一刻,朱微忽地活转过来,性灵贯注身心,变得神采飞扬。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席应真忽地击掌长吟,声音朗朗入耳,朱微陡然惊觉,她匆匆转眼一扫,父亲为乐之扬的笛声所吸引,并未留意自身窘态,冷玄低眉垂目,也是若无所觉。席应真口念诗句,两眼却在她的身上,眼底深处,透出深深的担忧。

朱微恍然有悟,自觉失态,努力按捺心,按宫引商,鼓起瑶琴。“飞瀑流珠”乃旷代奇琴,琴声圆润如珠,寥寥拨动两下,便似洪波万里,托出一轮皎月。

乐之扬知音会意,笛声略略一转,立刻融入琴韵,极尽轻灵变幻,一如浮云飞逝,萦绕明月四周,又如孤鸿西来,回顾汪洋大海。

自从当年一别,两人一琴一笛再次协奏,依旧默契无比,能静能动,可轻可重,大如天海,渺如微尘,有一江流泻之畅快,也有离妇悲吟之凄冷,汹涌处如风吹海立,幽寂处似月照花林,笛声飘浮婉转,好似人生之无常,琴声隽永流转,又如天地之永恒。

两人心思相合,音律也是如鱼得水,奏到得意之处,朱微挑捻随心,胜过六七人同时弹奏,琴声繁音汇响,直如万壑松涛鼓荡而来。乐之扬一口中气不泄,笛声悠悠向上,直如无形绳索,直要高入云端,挽住虚空中那一只冰魄银蟾。

朱元璋、席应真均是七旬老人,尝遍世事,饱经忧患,但置身这一支曲子之中,仍是心怀激荡、感慨无限,回首生平功业,当真如梦如幻,一切金戈铁马,尽都化惊涛冷月,直到一曲奏罢,琴与笛双双停下,两人耳边心上,仍有余音回响。

大殿中寂静无声,殿中之人各怀心事、沉思默想。过了良久,朱元璋方才叹一口气,徐徐说道:“牛鼻子,令徒吹得一手好笛子。”

乐之扬心惊肉跳,朱元璋心性难测,也不知这一句话是正是反。忧虑之际,但听席应真笑着说道:“不敢当,这吹笛子的本事可不是贫道教的。”

朱元璋笑道:“自然,你也教不出来。听其音,知其意,足见此子非俗。牛鼻子,算你眼光不坏。”

席应真一笑,乐之扬兀自呆立,冷玄蓦地张眼,锐声叫道:“兀那道士,陛下夸赞你呢还不赶快谢恩”乐之扬一愣,慌忙屈膝跪倒,说道:“谢过陛下。”

朱元璋抬手说道:“免礼了吧,你今年多大了”乐之扬暗暗松一口气,低声说:“快十八了。”

“十八”朱元璋拈须沉吟,“微儿,刚才吹笛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了。还记得两年前那个小太监么无怪我觉得小道士面善,原来他俩长得真有些相似。”

乐之扬只觉两眼发黑,快要昏了过去,朱微也是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听朱元璋慢慢说道:“微儿,我知道,小太监对你有救命之恩,他被张天意杀死,你心里一直难过。宫里宫外的笛手,大都配不上你的琴声,这两年你落落寡欢,想必也是少了知音的缘故。如今可好,照我看来,小道士的笛子比那小太监高明一倍,以后我若有闲,必当招他入宫,与你琴笛和鸣”

乐之扬听了这话,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刚要松一口气,忽听冷玄说道:“圣上明断,道士不是太监,怎可在宫里行走若要他为公主伴奏,顶好将他一刀阉了。”

乐之扬又惊又怒,朱微也白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怎么行女儿宁可不要人伴奏”朱元璋挥了挥手,笑道:“冷玄说的不无道理”乐之扬只觉一股冷气从背脊蹿起,头皮阵阵发麻,但听朱元璋又说:“但那只是寻常之理,太医也不是阉人,照样在宫里行走。道灵是牛鼻子的徒弟,偶尔往来宫中,也不违宫廷之禁。”

冷玄幽幽一叹,说道:“陛下如此说,奴才不敢多言。但宫禁大事,还是谨慎为妙。”

朱元璋淡淡说道:“宫中护卫由你负责,一切你去安排好了。”

冷玄点一点头,闭目缩身,有如一道暗影,徐徐退回到老皇帝身后。

乐之扬心中大骂:“老阉鸡好不歹毒,居然想要阉了老子,他自己做不成男人,就指望天下人跟他一样。”

想到这儿,又生疑惑,“老阉鸡的眼光歹毒,也不知他看出破绽没有”想着凝目看去,冷玄神色木然,凝立不动,看上去生气全无,就像是一尊白纸糊成的假人。

忽听朱元璋又说:“牛鼻子,今天来了就别走了,陪我下两局棋,说几句陈年古话。而今打天下的老人越发少了,除了你,就只有耿炳文和郭英了。”

朱微笑道:“父皇和师父下棋说话,我在一边弹琴烹茶。”

朱元璋笑了笑,挥手道:“冷玄,你带小道士去歇息,不要慢待了他,也别让他宫里面乱跑。”

“遵旨。”

冷玄看了看乐之扬,慢悠悠说道,“请吧”乐之扬纵然不舍朱微,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跟在冷玄身后。

老太监当先引路,左一拐,右一折,白影萧索,恍若鬼魅,走了数百步,到了一处回廊。冷玄左右看看,但见无人,陡然脚步一顿,向后掠出。乐之扬眼前一花,便觉疾风袭来。他欲要躲闪,却快不过冷玄鬼魅幻形似的身手,只觉脖子一紧,仿佛加了一道铁箍,整个人腾空而起,砰地撞在了一根廊柱上面。

乐之扬后脑剧痛,背脊欲裂,脖子似要断成两截,定眼看去,冷玄一手拎着拂尘,一手捏着他的脖子,脸上枯槁无光,两只眼睛冷如冰雪,直勾勾盯着乐之扬,眼底深处,涌出一股狠意。

“小子。”

冷玄的声音又轻又冷,“你好大胆子”

“谬赞谬赞”乐之扬从嗓子眼里迸出字儿,“冷公公你认错人了吧”

“屁”冷玄啐了一口唾沫,“你瞒过得陛下,瞒得过我吗陛下认不出你,那是他先入为主,当你已经死了。你想瞒过冷某,那是白日做梦。”

乐之扬挤出笑意:“我要白日咳做梦,一定咳梦见冷公公脑袋搬家”

“笑话”冷玄目光更冷,“凭你这点儿猫狗功夫,也能让我脑袋搬家”

“怎么不能”乐之扬慢悠悠说道,“当初是你把我带出皇城,我要穿了帮,你也一样完蛋。朱元璋对你信任有加,如果知道此事,一定恼羞成怒,别说脑袋搬家,没准儿将你五马分尸。”

冷玄的面皮抽动一下,森然道:“小子,我生平最讨厌被人要挟。我与陛下以信义相交,我只要护他周全,别的如何,他从不多问。但凭你只言片语,岂能离间我君臣之义”

“好个君臣之义。”

乐之扬笑了笑,“但不知这个君是元顺帝呢,还是洪武帝呢”

刹那间,冷玄的脸上布满紫气,瞪了乐之扬片刻,忽而撇嘴冷笑:“小子,你别当我不敢杀你。我护卫禁宫,有生杀之权,只要找个借口,就能要你的小命儿,比方说杀个把宫女,嫁祸给你,说你逼奸不成,杀人灭口,被我撞见,将你击毙。陛下信任于我,不会起疑,席应真纵有怀疑,也无奈我何。”

乐之扬将信将疑,想这老太监歹毒阴狠,如果逼急了,没准儿真会狗急跳墙,想到这儿,笑着说:“冷公公,你不想要灵道石鱼了吗”

冷玄听了这话,神色稍缓,转了两下眼珠,徐徐说道:“石鱼在哪儿”乐之扬笑道:“没了。”

“什么”冷玄白眉怒挑,“没了”

“是啊。”

乐之扬说道,“我拿到石鱼,一顿铁锤砸得粉碎,结果里面只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冷玄忙问:“什么大字”乐之扬笑道:“你是白痴”冷玄一愣,登时明白受了戏弄,大怒之下,手指加劲,捏得乐之扬吐舌瞪眼,几乎断气。冷玄待他吃足了苦头,方才松手冷笑,说道:“臭小子,我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乐之扬缓过气来,笑道:“老阉鸡,你舍得杀我”冷玄说:“你交出灵道石鱼,我就饶你不死。”

乐之扬道:“不是说了吗里面一张白纸,四个大字。”

冷玄自然不信,冷冷道:“你不说也行,如今你落到我手里,我总有法子叫你开口。”

乐之扬笑道:“那也得看小爷高兴。”

心里却明白,自家的小命儿是保住了,冷玄为了“灵道石鱼”,下手之时必有迟疑,但凭此一点,大可与他好好周旋。

两人怒目相向,冷玄的心中天人交战,到底还是舍不得石鱼。他见乐之扬武功平平,必然还没有解开石鱼之谜,只要恩威并用,不怕他不吐露实情,当下怒哼一声,放开乐之扬:“小子,总而言之,你离宝辉公主远一些。公主万金之躯,你又算是什么东西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嫁人,你这小狗,可不要坏了她的清誉。”

乐之扬听到“嫁人”二人,胸中一阵刺痛,咬牙说道:“老阉鸡,你废话真多,她嫁不嫁人,跟我什么关系”

冷玄瞪着他,神色狐疑,半晌方道:“小子,你少弄鬼,随你什么把戏,老夫一眼就能看穿。”

说完转身向前,带着乐之扬走了二十来步,来到一个清幽宫院,院中宫室卑小,吃穿用度却一应俱全。冷玄召来两个小太监跟随乐之扬,明说服侍,实则监视,他自己不能久离朱元璋,安排妥当,便即离开。

小太监送来御膳,乐之扬饱餐一顿,躺在床上,心潮起伏。朱微已经许配他人,尽管在他意料之中,可是当真听到,仍如五雷轰顶。事到如今,除了将她忘掉,实在别无他法,可要当真忘了少女,比起断手挖心还要痛苦十倍。乐之扬只要闭上双眼,就会看见一张白莲似的俏脸,一想到她就要嫁给耿璇,便觉心如刀割,恨不得就此死了。

他躺在床上,既不想起身,也无法入睡,望着天窗光亮暗去,日落月升,又是夜晚。席应真仍无消息,看样子,要在这深宫待足一晚了。

乐之扬半昏半睡,过了一阵,忽听远处传来脚步之声,似乎有人踏着快靴走来。乐之扬不能行功,可内力仍在,耳目聪灵远胜常人,数丈之内,风吹草动均能听见。

有人叫了一声,脚步陡然停下,跟着传来一阵低语。正疑惑,“嘎吱”一声,中门大开,两个小太监推开门户,走进来一个年长太监,手持拂尘,脸色阴沉。乐之扬越发惊讶,起身问道:“干什么”

“公主有请。”

大太监尖声说道,“仙长跟我们走一趟。”

乐之扬听见“公主”二字,登时热血贯顶,心子一阵狂跳,可是稍一冷静,又觉蹊跷:朱微公然召见,就不怕惹起他人的猜疑么

犹豫未决,大太监不耐道:“仙长,请动身。”

听到这一句,乐之扬疑念顿消,只觉脸热心跳,答应一声,快步上前。太监挑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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