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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教训儿子是下不了狠手。
徐元佐上了药之后晚饭时候就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得控腰拖腿看上去些滑稽。
母亲已经炒好了菜。姐姐正将饭菜上桌。
借外面暗淡天光徐元佐还是看到了母亲鬓角白发以及额头晶莹汗珠。
这是一种奇怪感觉明明熟悉却带生分；明明心中所抗拒却又格外亲近。
徐元佐觉得自己恐怕要精神分裂了。
“还杵干嘛！坐下吃饭！”母亲余怒未消冲徐元佐喊。
徐良佐已经坐上了自己位子朝哥哥投以幸灾乐祸笑容。
徐元佐一步步挨了过去咬牙坐了下去谢天谢地比预想剧痛要稍好些。
晚餐只一碗糙米青菜和鱼倒是很新鲜。
青菜是屋后空地自家种鱼是下午才打。
江南水乡推门见河就是这点便利。
“吃完饭随去给夫子赔不是。”徐母吃了一半终于忍不住。
徐元佐默不吭声徐良佐却对哥哥挤眉弄眼一副讨打样。
“听到没！”徐母怒了。
“娘食不言……”徐元佐见母亲发怒作势要用筷子打连忙朝后仰：“好好好您说什么都好。就是吃饭别生气胃疼。”
徐母哭笑不得又想起丈夫甩了袖子就出去小一年心头苦恼：“书没读出来却学得这般轻浮。”
徐元佐心中喊冤嘴里却没再说。四百五十年代沟轻浮轻佻与幽默风趣尺度实在些难以掌握。
这时候还是少说少错最好不说。
徐元佐刚耽误了一下那盘青菜已经被姐姐弟弟吃得差不多了。虽然青菜里带苦味——主要是食盐成色不好但是吃鱼更遭罪。在环境里鱼廉价得几乎白送两三斤大鱼不过一二分银子碰上勤快些孩子自己就下河摸鱼了。
照理说新鲜野生河鱼清蒸是极鲜美。可惜用来烹饪除去鱼腥姜、酒却都比鱼还贵。
光是两根葱少许盐丁点酱这鱼味不说也罢。
只吃了两筷子徐元佐就彻底没兴趣了勉力将米饭吃完算是完成了任务。家里人都以为徐元佐刚受了罚没胃口吃饭所以也没人劝。
各自闷声吃完晚饭外面天还黑头徐家姐姐去后门河里洗碗筷徐母叫上两个儿子咬牙拎了一篮鸡蛋大约四五个就要往外走。
“娘想了想还是不去了。”徐元佐看了一眼篮子里鸡蛋一步都挪不开。
家里能吃鸡蛋只自己和弟弟父亲在家时间不长一般也就洗尘和饯行时候打两个蛋。
徐母眼睛顿时就瞪圆了。
“娘不去了。”徐元佐：“家里供两个读书人太辛苦就让阿牛读。”
阿牛是徐良佐乳名已经好久不被人叫了听哥哥这般叫刚腾起一丝感动便消灭得无影无踪了。
“反正哥哥也不是读书料。”徐良佐报复。
徐元佐用体重将弟弟挤开对母亲：“娘儿子今天是被打开窍了深感自己过去脑筋没用对地方打算换条思路再试试。不过这日子不等人儿子也不能在塾中死熬索性先将学业停一停等弟弟考出了生员再回头读书进学。”
徐母提篮子手臂缓缓放直这蓝鸡蛋确分量不轻。
徐元佐接管了近乎九成新大脑之后赫然发现生长在嘉靖隆庆年间“读书人”水平远远不如一个四百五十年后未来人。
再评估一下自己古水平以及对经传元典熟悉程度徐元佐相信要是在北方山区混个生员大约可行但在江南章之地恐怕就是地狱级别难度了。
即便小考一路顺风混了个生员要想在人才济济南直隶搏一个举人出来那却是千难万难。一旦踏上了科举这条不归路这辈子多半就坑在里面了。还是先脚步停一停看看能否做些别事同时读书自学基础从头补起来。
可以说这是对家庭对自己最负责任最效率做法。
“天子重英豪章教尔曹……”徐母轻声诵眼中泪花隐约可见。
徐元佐颇为诧异看眼前育一女二子年过三旬身材……略显粗壮家庭主妇。
啧啧江南章之地这样主妇都能吟两句劝学诗顶一个九成新大脑还想去考生员？
做梦！
“不读书上进终究没个好出身。”徐母轻轻抹泪：“们父亲……操持贱业就是想积攒点银子好让兄弟二人出人头地改换门庭。”
“母亲读书这条路三难。”徐元佐轻轻拉母亲衣袖在桌旁坐下慢慢劝：“一难在家学。江南乃章之地大家子弟尚未开口听便是《诗》《书》刚学写字临便是晋唐法帖。闲暇时触目都是宋元图书等到入学启蒙已经不知甩了儿子多远。”
徐母神色一黯冷冷：“让生在这小门小户倒是对不住得很。”
徐元佐嘿嘿一笑：“儿子能得母亲爱怜远胜生在豪门大家。”见母亲颜色稍霁继续：“其二便是难在天资。那些走功名路才子哪个不是过目不忘天资过人？过正是儿子这样人啊。看阿牛比晚两年入学现在进度已经超多矣。与阿牛同胞兄弟资质尚且如此不均更何况跟那些才子相比呢？”
徐母凝眉暗：这倒是不错。照理说都是儿子没理差得那么多恐怕这天资真是上天所定半点不由凡人。
“其三便是用功了。”徐元佐双手一摊：“母亲那些家学深厚天资过人才子们也是要从早读书然后秉烛夜读读完之后还要抄抄写写光是蜡烛灯油和笔墨纸张一个月都得小二两银子！”
“就是懒！”徐母杏目圆瞪。
“更何况……就是懒！”徐元佐连忙顺母亲承应下来。
徐母将篮子放在桌上深深叹了口气。显然是接受了长子不进学现实心里却仍旧不能释怀。
徐良佐头一次觉得哥哥说颇水准绝对不是外人说“愚笨蠢肥”。不过将这三条套在自己头上却也是心中一阵恍惚。
家学就不用说了与哥哥一母同胞家学自然是一样。天资上自己倒是比哥哥强一些但是距离过目不忘还颇些遥远。至于努力好自己恐怕还不如哥哥用功。
这样说来自己岂不是也出人头地希望了？
“母亲”徐元佐“所谓追二兔者不得其一家即便能出个改换门庭读书人也肯定应在阿牛身上。倒不如集中力气让阿牛好好读书就此谋业也好贴补家用。等阿牛所成就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正好下场考试。”
“现在能做什么？”徐母颇为嫌弃地看了徐元佐一眼：“手不能提肩不能抗。”
“儿子头脑。”徐元佐轻点太阳穴心中补了一句：还是九成新呢！
徐母哂笑。
徐元佐陪笑了笑：“其实儿子已经了个念头想去跟父亲大人经商。”
徐母刚刚松懈下来面孔立时乌云笼罩。黑脸：“父亲是迫不得己才去经商当乐意不成？”
徐元佐轻轻咬牙刚才母亲还说父亲从事贱业显然是看不起商人。
唉鄙视商人那是富贵人家特权咱们连鸡蛋都不能敞开吃人家什么资格鄙视商人？
徐元佐微微摇头：“母亲国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既然孔圣人都说了：士农工商四民乃国之柱石可见四民不可或缺啊。”
士农工商这是管子。徐元佐怕母亲没听说过管子缺乏说服力故意套在了孔子头上。
谁知徐母斜眼望灯不屑：“士农工商之说出自《管子》。”
啧啧！看看不去考科举果然是对！
科小学霸也不尴尬满脸敬仰：“母亲真是学识渊博儿子佩服佩服！”
“奉承老娘也没用！”徐母：“若不想读书上进便去学门手艺经商却不用再提！”
徐元佐岂能甘心做个匠人？
“母亲子承父业不好么？”徐元佐。
“父亲什么业！看看这家看看们娘几个！日子过得紧巴巴也就算了动辄出门一年半载家里连个顶门人都……”徐母说说不知触动了那根心弦潸然泪下放声哭：“好苦啊！”
徐良佐连忙上前为母亲抚背姐姐也收拾了厨房出来安慰母亲只徐元佐这罪魁祸首呆坐一旁实在些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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