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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的眼,亦猜得到“人质”一说定是阎公为免他日后受牵连,向永嘉帝出的主意。
但他的目的并非是让王博信他这个“人质”究竟是真是假,而是在赌天家究竟有多在意他这个舅父的生死。
“只要天家信我是被使君扣下了,也在意我的生死,我这个‘人质’便有用。”他道,“王令君若是不会因我撤兵,只要我因他的出兵有个三长两短,天家必会与他心生嫌隙。王令君其人,为人虽有小过,却有大节,忠君之心精贯白日,不会想要失了天家欢心。为挽回帝心,他行事应会收敛些。那时,陆师兄与扬州吏民再去诣阙上书,阎公也好在朝中为使君周旋,为使君申冤。”
听了他这番打算,章游久久无言,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他惊惶不安地问,“莫非是想以死谏君?”
郑纯含笑点头:“由我去破局,才能让天家与王令君离心,也能让他知道去争权,而不是一直躲在旁人身后,甘愿做个白板天子。”
“不可!”章游驳斥道,“瑜白,你可不能冲动行事!此事,我决不能应你!”
郑纯想出言劝说,尚未开口,便被抬手打断了:“你若要做这个‘人质’,那便听我安排行事。我会利用你这个‘人质’,去与王令君谈一谈条件——只要朝廷能赦免除我之外的侯府众人,我会认罪投降,引颈受戮,自也会让你毫发无损地离开。”
郑纯被他温和又坚定的目光紧紧盯着,分明想要拒绝,却恁是道不出一个“不”字。
“瑜白,”章游晓得他心里的顾虑,话里并无一丝逼迫之意,甚而还带着恳求,“天家是看重你的,只有你能为怀春她们求得一线生机。活着,只要不是被充为奴婢受人磋磨羞辱,纵使被贬为庶民,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郑纯不应。
却见席上的人缓缓起了身,朝他深深揖了一礼,慌得他霍地起身避开了这样的大礼,又诚惶诚恐地深深弯下腰赔了一礼。
章游见他避开,又转向他行礼恳求:“恳请你应下。”
郑纯不敢受他这样的礼,已是屈膝跪了下去,伏首惶惶道:“使君莫要这般折煞晚辈!”顿了顿,又抬起了头,神色凄惶地笑了笑,“晚辈身微命贱,死了也不足惜,倒是侯府众人不能失了使君,世间也不能没了使君这样廉洁奉公、大公无私的贤明君子。”
“谁说你身微命贱了?”章游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话里已染了一丝威严,“瑜白,你如今是在我的地盘上,这里的事,是我说了算的。”
言罢,他便招了章胜进亭来吩咐:“送郑郎君回溪庐,好好看着他。”
***
万竹园里的那场谈话,章游暗中交代了章胜要将郑纯的心思打算告知章怀春,想着让她去劝劝郑纯趁早打消了“以死谏君”的念头。
然而,只要章怀春提起这话,他便会沉默下来,吝于同她再说一句话。为了避开她,他这两日多是带着槐序与萧怿去竹林挖春笋,再亲自给她炖笋汤。
他待她依旧细致温柔,但言语却冷了淡了。
这日,章怀春在章咏春的陪同下走出溪庐,踏过溪庐外的那座石拱桥,便又在那片竹林里见到了郑纯,以及他身旁的两个孩子。
一大两小,为挖笋,手上无不沾满了泥。
见他在两个孩子面前言笑自如,全然不是在她面前的沉密寡言,她心中如同被刺了一般,转身便欲回溪庐。
章咏春却一把扯住了她:“你要出门多走走,也该与姊夫好好谈谈。”说着话,她便朝竹林那头招手高呼,“槐序!怿儿!过来!”
竹林中的三人齐齐回头,却是萧怿见阿母不断向自己使眼色,他心领神会,遂向郑纯道:“阿母有事吩咐我与槐序,我与槐序便先走了,等会子再来帮姨父挖笋。”
郑纯早在回头时便见到了与章咏春站在一处的人,却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听了萧怿的话,也只是匆匆应了声好,便由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林外的谈话声渐渐远去,风中却飘来了一阵香气,是听雪斋日日燃的木樨香。
香气入鼻,熟悉的脚步声亦在身后响起,轻轻缓缓,却似重锤敲打在了他的心上。然而,他却不敢回身去看,只是毫无章法地挥铲去掘脚下的土,却始终挖不出一根春笋。
章怀春慢慢行至三人先前挖笋的地方,却发现那竹篓里空空如也。而郑纯,见她过来,却仍在弯腰举铲掘土,对她不理不睬,分明还在同她怄气。
被他如此漠视,章怀春只觉心口揪得疼,率先开口道:“这儿没有笋,你莫再挖了。”
郑纯手下动作微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挥动铁铲继续掘土,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挖不到笋,为自己掘个坟地也好。”
章怀春眉心骤紧,心头因他这话很是不喜,伸手便扯住了他的手臂,轻声呵斥:“我让你别再挖了!”又从他手中夺过那铁铲扔向一旁,却是缓了声气,“斑郎,你真要同我这般置气么?你怎就不愿同我好好说话?”
郑纯此时方始将目光落在了她脸上,却又被她眼中哀哀欲绝的光刺痛了双眼,心口也针刺般的疼。
他垂眸避开她的眼,低声道:“若你还是同先前一样的话,我也不想再听了。”
章怀春好似不认识了他一般,怔怔失神看着他问了一句:“你明知……明知我想你活下去,带着槐序好好活下去,为何要这样逼我?”
郑纯只觉心口宛若凌迟,泪水已悄无声息地滑出了眼眶,直至她的手触到他的面颊,他才慌乱地背过了身子。这时,他也顾不上手上的泥,抬起泥糊糊的手便去抹脸上的泪。
章怀春转至他面前,看他白净净一张脸,被他的手抹得污渍斑斑的,只觉他这般模样有些滑稽可笑。
见他还要躲,她再次扯住他的衣袖,举袖便要为他揩拭脸上的污泥泪渍,却又被他偏头躲开了。
“脏……”他双耳通红,很是难为情,“我去溪边洗洗。”
章怀春却不放他:“我不嫌脏。”说着已是举袖为他抹去了脸上的几块污迹,边抹边叹息道,“你总是哭,倒显得我有些蛮不讲理了。”
郑纯眨了眨眼,那悬在眼角的一滴泪便落在了章怀春指尖。
看着这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她便好似看着他那颗似琉璃般剔透又易碎的心,竟是低头将这滴泪抿进口中。
很苦,很咸。
郑纯只觉她抿进口中的是自己的一颗心。
他的心,顿时便被抿化了。
他想拥她在怀,却又怕脏了她的身,最后也只能看着她,动情唤了声:“怀儿。”
章怀春抬眸注视着他,看他眼眸深似海,里头似有暗流汹涌,这暗流她不久前便见过。她心中蓦地一慌,轻蹙着眉心问:“你这般看着我,莫非还是打算以死谏君?”
郑纯缓缓点头:“我想为你阿父挽回清白,想你活下去,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章怀春只觉眼眶发热,哽咽道:“可我……我……我也想你……活下去……”她抬手触摸他的脸,哀求道,“你就莫再同我犟了,好么?”
郑纯见她这般模样,便不忍心再同她争论,心情郁结地吁出一口气,笑道:“我陪你去别处走走,你等等我,我先去溪边洗洗手。”
章怀春只觉心都凉了,在他转身之际,便冷冷说了句:“不必了,我让青楸陪我。”
郑纯还欲说些什么,她已决然地转身离去,只留给他一道纤细单薄的背影,以及那沁人心脾的木樨香。
***
是夜,夜色沉沉,朝廷的楼船军再次趁着夜色逼进了牛尾滩。不再只是探路,而是全军出动,声势浩大,气可吞山河,全然不惧山崖上投放的火箭、山石。
面对来势汹汹的千艘楼船,牛首崖上的火箭、山石之数不足以摧毁这支庞大的楼船军;江面上的那座木筏桥,亦拦不住这支楼船军。
桥断,水面上的厮杀才真正开始。
一夜之间,牛尾滩便失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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