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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悄悄把脸贴在茜色的窗纱上，紧紧地咬着嘴唇，生怕不小心发出声音。
只见潇湘馆外的回廊上，夜叉一般的怪物们往来走动，神情呆滞，动迟钝。身上的衣裙不复光鲜，一缕一缕地挂在身上。
“吼……”
林黛迅速从窗边撤离，心中钝痛。
刚刚从竹下走过的怪物，青白的脸仍能看出旧时眉眼。它曾是雪雁。
这是林黛苦守潇湘馆的第二天，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太太怎么样了？宝和姐妹们还……活着吗？
都是无解。
她只知道，决不能发出哪怕最细微的一丝声音。
林黛掰下一小块前天老太太打发人送来的菱粉糕，塞进嘴里，无声地抿着。
其实一切并非毫无预兆。现在想来，繁华下的阴影早就露出了狰狞的痕迹。
这几月间，隐约也听到消息说外面不甚太平。有那市井奇人，杀了人却不为财，也并不逃跑，官兵前去缉拿，只听得大逆不道的胡言乱语。也偶尔听见过宝提到世交公子失踪之事，都道是遁入空门，颇可叹惋。更有无缘无故发起癔症来，去咬家人之事，倒让人想起旧年间凤姐姐和宝的一顿魔怔。
到底都是外面的风言风语。林黛养在深宅大院里，听听就罢，也并不往心里去。
只是到底让人心里不安。林黛望着潇湘馆的幽幽细竹，轻声一叹。
紫鹃从后面为她披上衣服：“姑娘，歇歇罢。”
林黛低声道：“府里近日也是越发冷清了。”
迎春回门时，眼见着几天就憔悴了不止一点。她虽不肯提在孙家的生活，可是谁猜不出来呢？不过强颜欢笑罢了。过往鲜妍明媚的时光犹在眼前，可是转眼就嫁做人妇，不知再见是何年。而她的未来又在何处呢？还是柳絮一般飘在风里。
紫鹃笑道：“姑娘又多想了。姑娘们都大了，或早或晚都是要出去的。”
林黛心中烦闷，目光落在腰间佩戴的荷包上，不由目光一沉。
那荷包精巧异常，不论走线还是配色都是无可挑剔。
紫鹃跟着她的视线一看，也是一怔，强笑道：“好好的，怎么又翻出这个来。”
她们都没有提起做这荷包的人来。
紫鹃伸出手便要替她解下来：“这个旧了，我前儿刚做的那个倒合了姑娘的衣裳颜色，我去给姑娘……”
林黛轻轻按住她的手：“就这样罢，不必换了。”
那心灵手巧的丫鬟音容宛在，可是上上下下都仿佛忘了这么个人一般。
虽然知道这府里都是一副富贵眼，可是晴雯身前身后众人的冷情却也令人齿冷。
紫鹃眼圈一红，答道：“哎。我去给姑娘倒茶。”
林黛忽然想起一事：“紫鹃，别忙。”
她凝神想了一下：“上次宝打发人送来的果子，碟子可送回去了？”
紫鹃笑道：“不曾。”
林黛自案上拿起一卷抄好的功课，递到紫鹃手里：“一并拿去吧。”
紫鹃收好东西，笑道：“那我去了。”
林黛看着紫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忍不住又从椅子上坐起，斜靠在窗前。天气阴冷，她受不得寒，雪雁赶紧上来把门掩上，这才去喂鹦鹉。
林黛又想到自己寄人篱下，深夜被人闯进来抄检房子也没人撑腰，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对宝钗的羡慕。她母兄俱在，这事一出还有个家可回。而自己……父亲母亲的容颜都已经有些模糊了，林黛颊边滚落一滴泪珠。
不知不觉，天色暗沉了下来。
只是紫鹃怎的还没回来？怡红院和潇湘馆靠得近，往常都不会这么久的。莫不是有事绊住了？
林黛扬声道：“雪雁。”
雪雁答应着走过来，为免冷风灌进屋里，只在窗下应答：“姑娘什么事？”
林黛目光落在雪雁泛青的脸上：“你受寒了吗？脸色看着不好。”
雪雁笑道：“想是外面光线暗了。”
也是。林黛点点头：“你去怡红院看看你紫鹃姐姐，怎的还不回来。”
雪雁扑哧一笑：“果然姑娘是一刻也离不得紫鹃姐姐的。”
林黛佯怒道：“我不过是怕她迷了路！”
“是是是。”
雪雁笑着往院子外面走，一边走一边喊了小丫头来当值。
林黛目送她离去，拿起帕子，捂着嘴咳了两下。近年身体是越发不好了，虽然宝钗一直送燕窝来，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怎么养也好不了的。
正想着，就见雪雁停住了脚步。
怎么？这是忘了什么东西？
只见雪雁停下脚步，好像发癔症一样全身剧烈颤抖，然后跪在了地上。
林黛惊道：“雪雁！”
她心乱如麻，焦急之下心血上涌，一时只听耳朵里轰轰巨响。
窗下小丫头慌慌张张道：“姑娘别急！我……我去喊人！”
那边雪雁已经倒在了地上，静静地面朝下躺着，一动不动。
小丫头把绣绷往地上一摔，喊着“雪雁姐姐”跑过去，显然是慌乱到了极点。她是院里粗使的丫鬟，所以也有一把子力气，咬着牙把雪雁翻了过来。
只见雪雁的脸青得像死了一样，那丫头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一摸之下，霎时吓呆了，只知道哭着说：“雪雁姐姐……不好了！”
胡说，什么不好了。
林黛有心想呵斥她，却是脚软得走不动路。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这副病弱的躯体，这样不中用。
林黛伸手撑住旁边的几案，另一手揉着胸口，拧眉看着窗外，心急如焚地想，这到底是怎么了？贾府规矩，有病就要挪出府去。不知能否请太医来瞧瞧？
说不得，只能悄悄去府里求求外祖母了。让人背后嚼舌也罢了，只是晴雯的血痕犹未干，雪雁万万不能步了她后尘！
就在这时，雪雁的手突然动了动。
林黛一眼瞧见，提起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虚脱地倒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醒过来，就好。
可是没等她喘匀一口气，就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吼。
那声音可怖极了，是林黛一生都没听过的动静，像是被激怒的兽类，让她心中发寒。
什——
“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那不是……刚才的丫头吗？
林黛虚弱地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颤抖着看向窗外。
哪有什么雪雁，地上只有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发狂地啃着小丫头的脖子。
“啊！”
林黛一声惊呼，那是什么样的怪物啊！白森森的牙把小丫头的脖子啃得血肉模糊，就像一个真切的噩梦。
她的惊呼好像唤醒了那个怪物，只见它慢吞吞地从丫头颈子上抬起头来，灰白的眼球盯住了林黛面前的茜纱窗。
林黛猛地捂住了嘴，巨大的惊愕和恐惧把她压在了那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怪物放下了小丫头，向着这边而来。
不能晕，林黛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肉里。
不能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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