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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字，可是林黛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就好像全身都被寒冰冻住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
隔着一层软烟罗的窗纱，她惊恐地与那个不人不鬼的夜叉对视着。那夜叉身上穿着雪雁的衣服，但是袖子下露出来的却不是凝脂白一样的细手，而是铁青的腐肉。
这一切应该是噩梦吧，不，她曾有过的最恐怖的噩梦也不过是亲朋云散，天地间只剩她一个人。
这不是梦，梦境不会超出她所见过听过的一切。
那带着血丝的、凸出的灰白眼球，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分明……就是雪雁啊。眉眼、嘴唇，隐约还能看出熟悉的形状，这的的确确是相伴长大的雪雁。
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雪雁，脸上一丝笑意也无，钝钝地晃着胳膊，像被人拉着的木偶一样往前面走。
雪雁，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林黛眼睁睁地看着雪雁一步步逼近，失去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只能僵直地站在窗前。
走近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了雪雁的獠牙，和上面滴落的血肉。
逃啊，逃啊！
可是，逃到哪里！
那只手就快要触到纱窗了。
林黛心中涌起无限绝望，平日里坐卧起居的潇湘馆，这一刻却像是牢笼一样，把她死死地圈在了瓮中。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面前的手似乎就要一把扯碎面前的纱窗——
……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一刻就像是一盆冰水自天灵盖浇下来，林黛打了个哆嗦，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身体如有自我意识一样，以她前半生从未有过的速度，一瞬间躲到了窗下。
林黛紧紧地靠着墙，咬着嘴唇克制着自己的颤抖。
她的意识缓慢回笼，慢慢地处理起了刚刚看到的景象——在雪雁身后，那个本应被咬断了脖子的丫鬟站了起来，俨然就是另外一个青面獠牙的夜叉。
窗户的方向，传来一声低沉的吼声。
林黛惊惧地缩窗下，默默地向着诸天神佛祈祷。
小女姑苏林黛……但求……但求……
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纱窗，林黛死死地盯着那指甲的尖端，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屏住了呼吸。
指甲在纱窗上只划出了一道小口子就停下了。
雪雁好像有些疑惑窗后的人怎么不见了，喉咙嘶哑地吼了两声，就转过了头，向着门的方向慢慢走去。
不能让她进来！
林黛扶着墙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小步挪出了里间。
好在雪雁离开时带上的门尚掩着，可是，也仅仅只是掩着而已。
雪雁的影子投在纱窗上，没有时间了！
林黛狠了狠心，无声地快步上前，用自己的背抵住了门。
耳中只能听到那闷闷的脚步声和自己巨大的心跳声，林黛只恨自己按不住心脏的跳动。
雪雁靠近了，尖尖的指甲在门上划了两下，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刺耳声响。
与雪雁只有一道门的间隔，林黛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她紧张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隐隐感到小腿好像抽筋了。
雪雁似乎没有发现她就躲在门后，却还是不知疲惫地抓着门，一边抓，一边发出像是喉咙破了一个大洞一样的吼声。
“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拌起嘴来了——”
王嬷嬷的声音！
林黛瞪大了眼睛，蓦地抬起手，咬住了手背。
雪雁听到从外院进来的王嬷嬷的声音，立刻停下了抓门的动，转身向着她的方向而去。
“啊啊啊——”
王嬷嬷的惨叫忽而响起，伴着皮肉被啃咬的声音。
林黛把自己的手背咬出了血痕却浑然不觉，那惨叫就如重锤一般锤在了她的心上，她眼前一片眩晕的白光。
院子里一片寂然。
林黛无声地痛哭。
林黛虚脱地靠着门坐在地上，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在经过前所未有的剧烈运动后，疲惫和后怕淹没了她。差一点就……
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亡。幼年时母亲倦怠的病容，棺材里父亲冰凉的手，披麻戴孝，香灰香纸的气息，沉闷的木鱼和念经声……她也想过自己可能是会早夭的，最悲观的时候，她甚至觉得就这样随着父母而去也未尝不好，总强过撑着病体一天天苦熬。
可是与死亡只有一层薄纱的距离，那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凝视着雪雁失去光芒的眼睛时，林黛想。
即使……即使是这样不堪大用的身体，这样孤苦无依的处境，她还是想活下去。
不想死，她干干净净地来人间一遭，就算要离开，也要干干净净地走！绝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样的夜叉手里！
林黛深呼吸一口气，逼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她抿紧了嘴唇，无声地把门闩插好，轻轻推了推，确认关好了。然后贴着墙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露出一只眼睛，谨慎地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况。
先后变成夜叉的雪雁等人，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走动着。刚才还笑语嫣然……
林黛咽下喉咙里骤然涌上来的腥甜，强逼着自己镇静下来。
不能慌。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决不能被夜叉抓住。而变成了夜叉以后，就好像三魂七魄都被无常鬼拘走了一样，留下的只是肉身罢了。
林黛想起雪雁那毫无感情的眼神，心中又是一痛。
更何况……
林黛的眉毛轻轻地蹙了起来。
留下的肉身，就像未开化的野兽一样，只能凭借本能行事，而不能思考了。
就像刚刚看不到她就离开的雪雁那样。
林黛看了看月洞窗上的窗屉，上面糊的还是旧年老太太特地拿给她的霞影纱，就是银红色的软烟罗。
虽说软厚轻密，远远看去如烟如雾，可是却挡不住声音，如果离得近，也会看到窗内的情景。
若说声音还可以自己努力不要出声，那万一夜叉到了近前，就是一览无余。可窗钩却在窗外，窗内竟是莫可奈何。
林黛轻手轻脚地贴着墙转进里间，在床上坐下，放下了帐幔。她把缝隙严严实实地拉好，这才松了口气。她抱着膝盖靠在墙上，心里千头万绪，茫然之极。
紫鹃……想到紫鹃，她不由得焦灼了几分。
到底紫鹃是因何故耽搁这么久呢？若说是袭人麝月等有事把她绊住了还好，只是回来岂非自投罗网？若不是有事，那这么久未归，园中岂不是……
林黛忽地想起，何以今日园中传晚饭的婆子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来？看来……
她闭了闭眼，勉强地抑制住心中忽然涌起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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