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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又放下了门闩。
不是突然怯了，而是那剪子沉甸甸的十分坠手，单手拿久了必然手酸，倘或一个不留神落在地上发出声音，岂不自投罗网。
林黛把剪子放在旁边小几上，咬咬牙打开了门闩。她轻轻推开一扇门，眼睛贴在门缝上看了看，院子里一片空荡，这才慢慢地把门推开了，身影灵活地一闪便闪出门外来。
行动要快，动静要小，她心里默默地念着，便蹑手蹑脚地向着几步开外的水缸走去。
可喜里面装着大半缸的井水，明晃晃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上面还飘着入秋的落叶。林黛眼睛往旁边一瞧，便见那下面放着一个小铜瓢，就弯腰捡起来，自那水缸里舀了一满瓢。
林黛把飘进瓢里的落叶拿出来，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这样的水，若搁在往日，就连沐浴都是不能的。
一切进展顺利，林黛松了口气，便准备回去了。
偏偏这时望见廊下的鹦哥，几步路之遥，鸟食倒还有，只是清水一滴也无，蔫蔫地趴在笼子底下，看着好不可怜，不由触动林黛恻隐之心。
林黛侧耳细听，只闻得后院咆哮隐隐，前院暂时倒还无虞。
于是她便捧着铜瓢走过去，小心地往那笼子里的水杯里倒了些水，看着鹦哥歪头喝了。然后她想着，事态已到这样地步，究竟留着这鹦哥也没趣，说不得打开笼子放它自由，或许还可得一线生机。
这便把那小小笼门打开，才放下心来，转身回房。
只是刚一转身，只听身后那鹦哥叫了起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林黛大惊失色，手上一抖，心下大感不妙。只听那咆哮之声忽地近了，侧目一看，果然，自那回廊尽头转出来一个夜叉，正伸着手，一步一步地往这边挪，灰白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她，白森森的牙齿上还挂着血肉。
林黛脑海里一声嗡鸣，一手抓牢铜瓢，一手提起裙子，便往门口跑去。
却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把个半开的门吹得合上了，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林黛急得要落下泪来，余光里瞥见那夜叉身后跟着又转出来两个，也伸着手，歪着的嘴里往下流涎，形貌十分可怖。
她身后离得最近的夜叉本是后院洒扫的婆子，身形十分壮硕，行动也迅捷，一步倒抵得上林黛三步。
林黛不管不顾便要飞身去推门，木门“吱呀”的同时，只听身下撕拉一声，不知是什么撕破了，一股寒意贴上林黛的大腿，直冰得她心神俱碎。
林黛绝望之下往后猛地一蹬，借着那股力扑进门里，看也不看就一骨碌转身，用背抵住门，一只手背到后面，摸索着插上门闩。
还没等她松口气，脚踝处却是一阵冰寒，林黛低头一看，只见被扯碎的裙摆下面，一只铁青的手正要掐上她的脚踝。林黛一声尖叫闷在喉咙里，想也不想抬脚便跺，一下把那手跺了回去，只有两根手指在那门缝间挣动。
林黛惊惶地看着那手，听着门上呲呲啦啦指甲划门的声音。而后面的夜叉却似追了上来，纷纷地捶门挠窗，黑魆魆的影子映在霞影纱上，更添几分血色的恐怖。
林黛喉咙里哽着巨大的惊惧，身上抖个不住，手里却还抓着那铜瓢，抓的力度之大，简直像是把它当了救命稻草一般。
住不得了！这个地方住不得了！
林黛满耳里听着那捶门之声，只觉那拳头是捶在了自己心上，门闩颤颤巍巍不知是否下一刻就要断裂。外面的吼声震天动地，也不知会不会把别处的夜叉全引了来？
林黛眼前一片朦胧，鬓边滚落的却也不知是汗是泪，背上已是湿透了，里衣又冷又黏地贴在背上，好生难受。
那夜叉若一窝蜂地涌将进来，她是绝计无力招架的。
林黛眼前不由出现了自己被扑倒在地的幻象，前日里所见的啃咬脖子、手撕肚肠种种可怖情景再次蒙上眼前，只是那血溅黄土之人变成了她。
若她也将成为那肮脏凶残的行尸走肉，倒不如现在一头碰死的好！
林黛的视线绝望地落在了旁边的小几上。
是了，剪子，当日鸳鸯袖了一把剪子，在众人面前痛诉明志。那时她并没有亲眼见着这情景，只是后来听人说起，不免叹了几声好烈性。
鸳鸯那时何等决绝！而现在，而现在……林黛心如死灰，向着剪子伸出手去。
眼见着门闩被摇撼得将要断裂，窗屉将被破开，林黛正欲自尽之时，只听外面一声尖啸：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什么——？
只见那捶门的，挠窗的，纷纷罢了手，转身向着前面而去了。
林黛伸出去的手僵住，半晌才微微地颤抖起来。她一下子卸去了全身力气，脚下一软，便瘫坐在了原地，眼中泪珠扑簌簌而落。
耳边还盘旋着鹦哥远去的声音，她在心里一起背了下去：“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一抔净土啊。
林黛用袖子擦干了泪，浑然不觉脸上绽放出了一个豁朗的笑容。
倘若死在这里，连一抔净土都不得呢！便是为了质本洁来还洁去，也得撑下去啊。
她忽地想起自己这一番历险所为何事，又抹了把眼泪，勉强站起，捡起掉在脚边的水瓢一看：“……”
原本满当当的一瓢，此时只剩小半瓢了。
也罢也罢，到底还有半瓢，不算白费一场辛苦。这也算是为自己挡了一劫，那瓢中残水可见是有福之水了。
林黛便小心地把这滴滴金贵的福水倒进炉上的茶吊子里，可是手搭在茶吊子上，却迟迟不见下一步行动。
……这烧火，可究竟要怎么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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