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逢礼回到江宁府中,已是夜里,听了吴曼如的一番抱怨,他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她来了司乐坊,直言要见沈姜。
聂云笙仍旧以“坊主”的面目接待了这对夫妻,看明逢礼来势汹汹,她假意示弱了一番,便勉为其难地将他带去了那座小院里。
因碍于身份,聂云笙将人带到后,并未多留,却是在离去之时,被吴曼如讽刺了一句:“看来坊主是看不上我这府尹夫人的身份,接连将我拒之门外,明大人一来,坊主说话时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呢!”
聂云笙装聋作哑,全然不在意吴曼如的讽刺。吴曼如讨了个没趣,也便不再出声。
时隔多日再见沈姜,吴曼如诧异又惊喜。
她为他担惊受怕了多日,终得以看到安然无恙的人,那人依旧有着勾动她心魂的天人之姿,依旧用着睿智温和的目光与人交谈。
这一刻,心中那团熄灭的火花,似乎燃烧得愈发炙热滚烫了。
然,她必须不动声色地站在明逢礼身边。
因为她是府尹夫人,是明逢礼同床共枕的妻子。
她本不爱明逢礼,可面对她曾经的出卖背叛,明逢礼的举动却让她微微动了心。
较之只可远观的沈姜,明逢礼能给她一个女人该享有的一切宠爱。
身份地位,金银翡翠,还有世间女人渴慕的宠爱,她都有了。
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围在她丈夫身边,你侬我侬,他终于只是她一个人的了。
明逢礼并未留意到吴曼如内心情绪的波动,与沈姜谈到祁兴如今的处境时,他突然唤了一声:“夫人。”
吴曼如正专注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并未回应他。
明逢礼微不可察地蹙眉,抬头正要呵斥,却见她眼里带着娇羞满足的笑意,双眸痴痴地定在他身上。他立即转变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夫人。”
吴曼如回过神,做贼心虚地问道:“什么事?”
明逢礼望着沈姜,道:“祁堂主在沈郎义兄沈砚手中,那边放人有个条件……”
放人的条件,吴曼如早听明逢礼提过了,他将说不说的用意,她已明了。接过明逢礼的话,吴曼如定了定游走多时的心神,声音清亮地道:“金钩门沈砚说了,只要沈郎重回金钩门,并娶了谷园谷主,祁堂主便会被安然无恙地送回祁门。”
沈姜眉心一皱:“如若不然呢?”
吴曼如笑道:“如若不然,那就只能替祁堂主收尸了。”
沈姜拧眉沉思片刻,道:“我不会娶眉南师姐,他若想喝喜酒,可以考虑放了祁堂主,再来喝我和燕子的喜酒。如此,我们与他之间尚可摒弃前嫌,依旧是一家人。”
吴曼如怔愣不已;明逢礼的目光在王凌燕与沈姜脸上来回地看,慢悠悠地笑道:“原来二位好事将近,本官先恭喜二位了。”
沈姜忙回礼:“多谢!”
王凌燕不曾想到沈姜会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将两人私下里的约定抖了出来,隔着桌案,不停地用脚踢着他。她心里暗恼沈姜的自作主张,脸上却不得不带着笑意对明逢礼说道:“若明大人就这样被威胁了,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老老实实地回来与我们谈论那边的条件。明大人此番前来是冲着沈姜来的,大人不必拐弯抹角,不如直说来意。”
明逢礼眼里有赞赏,也有冷冰冰的寒意。
“不知王姑娘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明逢礼促狭地盯着王凌燕,笑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姑娘聪明是聪明,可终究是缺少沈郎的沉稳冷静,聪明若用得不当,是会坏事的。本官手上确实有威胁沈砚沈门主的筹码,所以,祁堂主的人虽在沈门主手里,但他的命……在本官手上。”
王凌燕知晓明逢礼并非善茬,若非无计可施,她也不会冒着风险将祁兴的命交给他来营救。而明逢礼也果真居心不良,一趟谷园之行,竟让他谋划了一出一石二鸟之计。
她心里暗骂自己呆笨,沈姜于桌下握住她的一只手,沉声问着明逢礼:“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明逢礼十分满意沈姜的识时务,勾了勾唇:“很简单,刺杀天子。”
苏聪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拿眼瞅了瞅沈姜,沈姜只是微微笑道:“看来明大人走的还是原来的老路啊!”
明逢礼道:“平清王一心想着以‘扶正统’的名义拯救这腐坏的朝廷,苦心经营多年,连那昏君的一点根基也未动,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此法,不可取。倒不如直接杀了,也能还这天下一个太平。”
“不,你错了。明大人这是报私仇泄私愤,更不可取。”沈姜似乎察觉到了明逢礼经营天音阁的动机,正色道,“国家一日无君,天下会大乱。”
明逢礼冷笑:“会比现在战乱四起的局面还乱?”
沈姜笃定地道:“会。”
明逢礼颇不认可地发出一声嗤笑声,又听沈姜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粮。明大人,刺杀天子不可取,但挟持天子,沈某还是愿意去做。”
明逢礼微微笑着瞅着他过于认真严肃的脸,手指叩打着桌面,沉声道:“沈郎果真是有大胸怀大慈悲的人,天下若在你手中,明某倒是愿意追随。就这样说定了——三日后,金钩门沈门主会带着祁堂主,只身前往祁门,本官会让贱内带着手中的筹码前去换人。”
说着,他便起身要离去。
王凌燕开口叫住了他:“明大人手中的筹码是什么?”
明逢礼莫测一笑:“能让沈门主言听计从的活筹码。”
王凌燕追去屋门,看着两人已出了院子,只得作罢。
回到屋子,苏聪便问道:“明大人手里的筹码真能换回祁堂主?”
王凌燕不确信地道:“三日后,沈砚若真的一个人去了,祁兴的命算是保住了。”
沈姜托腮思索片刻,双目突然亮了许多:“能让沈砚言听计从的活筹码——明逢礼抓了沈沁!”
沈眉南坐在揽月阁内临河的窗子边,姿态优雅地喝着茶,风从半开的窗子里吹进几朵薄薄的雪花,飘在她的袖口、发梢间,转瞬便融化了。
她在室内燃了艾香,香气熏满衣襟,也熨平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听着身后美人榻上传来“吧嗒吧嗒”的声响,她细眉紧蹙,回过头,温声道:“药老,您当真要与我过不去?”
药罐子躺在美人榻上,翘着右腿不停地晃动着。他抓一把桌案上的豆子塞进嘴里,满嘴豆子被他咀嚼得嘎嘣脆响,丝毫不顾沈眉南已渐渐失去耐性的脸色。
“药老!”
药罐子偏头瞅了瞅沈眉南,将手中的豆子放回果盘里,囔囔叫道:“我一把大年纪了,你还凶我!你娘没告诉过你,见了我,要尊我敬我么?”
沈眉南道:“母亲说的是那个快意磊落、救死扶伤的救世济民的囯丈,而不是偷奸耍滑的老无赖。”
“嘿!你个欺师灭祖、目无长者的小丫头,怎么跟老前辈说话的呢!”药罐子起身从美人榻上跳到地上,叉着腰,大声控诉道,“沈金钩那虚伪做作的假君子教养出来的儿女也一个德行,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要不是看在你们娘的份上,我在谷园就教训你们了!我跟你说啊,我这人最恨别人关着我,限制我的/自由!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欺负我这个可怜兮兮的老头,再一次将我困在了这楼里,我要是不给这楼里的人一点颜色瞧瞧,他们还当我药罐子好欺负呢!”
沈眉南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中的痛处,只觉无颜见人。许久,她才平缓了波澜起伏的心绪,放软态度询问道:“药老,师公,晚辈知错了。可是,砚儿是为我才扣住了祁门祁堂主,他只身赴本地府尹的邀约,定然不会全身而退。他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沁儿还那么小,她出生便没了娘,若再没了爹,这孩子要怎么活?”
“自作孽,不可活。”药罐子解气似的骂了一句,后又横眉撇嘴,道,“我是看在我尹川徒儿外孙女的面子上,才答应你的请求的哟!”
沈眉南知晓自己抛出沈沁这个筹码是抛对了,心里蓦地松了一口气,眼中染上了笑意,对着药罐子深深拱手弯腰:“多谢前辈慷慨救助之恩,晚辈会铭记前辈的教诲,从此静心学医,一心救死扶伤,再不会生出不轨心思。”
“嘁!”药罐子吊着眼睛嗤笑一声,“信了你,我药罐子便服毒自尽。”
望江楼被迷晕的伙计和那些以各种身份藏于楼内的金钩门人苏醒过后,皆不知发生了何事。沈眉南看着药罐子潇洒远去的身影,目光微拧,对身边的医女吩咐道:“备马!”
医女见她面如寒霜,不敢多问,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
沈眉南将沈砚留在望江楼内的门人聚在后院里,细声交代着:“你们门主和小小姐有难,被人诱往祁门,我需要你们随我走一趟祁门,救出沈门主和小小姐,诸位有勇气么?”
众人异口同声地道:“有!誓死追随门主麾下!”
沈眉南嘴角露出宁静温婉的笑:“好,我已命人备好了车马。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以酒商的身份赶去祁门,暂且不要暴露身份,伺机而动。”
一人立马表态:“我们一切都听沈谷主的。”
“对!一切都听沈谷主的!”
沈眉南道:“承蒙诸位高看,一路上还请多多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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